一
上节讲到,病人因下肢水肿伴活动后喘憋前来就诊,诊断扩张性心肌病,心功能不全。
心源性水肿,属中医“心水”、“支饮”、“正水”范畴。《金匮·水气病脉证并治第十四》曰:“心水者,其身重而少气,不得卧,烦而躁,其人阴肿。”
存在端坐呼吸(不得卧,烦而躁)、全身水肿(身重),尤以下半身为甚(阴肿)。
“咳逆倚息,短气不得卧,其形如肿,谓之支饮”,强调心源性喘憋、咳嗽。
“正水,其脉沉迟,外证自喘”,强调心搏出量减少,有效循环血量减少,脉象显示虚象。心肺循环减慢,肺内气体交换障碍,因此喘息。
“寸口脉沉而迟,沉则为水,迟则为寒,寒水相搏。趺阳脉伏,水谷不化,脾气衰则鹜溏,胃气衰则身肿。少阳脉卑,少阴脉细,男子则小便不利,妇人则经水不通,经为血,血不利则为水,名曰血分。”
即心功能不全导致的体循环淤血,消化道淤血、肝脏淤血肿大,影响消化吸收和胃肠道蠕动,导致腹泻。有效循环血量减少,引起肾前性少尿。肝淤血导致激素分泌异常,引发月经失调。
综合“心水”、“支饮”、“正水”,其临床共同表现为胸闷气短、心悸浮肿等。古方常用泽泻汤、苓桂术甘汤、五苓散、真武汤、四逆汤、附子汤、葶苈大枣泻肺汤、木防己汤等加减。
治法在于益气(白术、*芪、甘草)、利水/化饮(茯苓、芍药、生姜、泽泻、防己、葶苈子)、温阳(干姜、附子、桂枝、细辛)。
二
治法如何权衡?按照传统的观点自然应该从辨证出发。印会河先生将其分为两型,一为心阳不足型,强调水肿主要见于胃院部,“心下坚筑”、“心下坚,大如盘,边如旋盘”,同时有心跳气短等心系症状。
二为肾阳式微型,强调水肿见于下肢或在脐下,伴有头眩,筋惕肉瞤,小便短少,行动气喘等肾阳不足证候。清阳之气不能上升入头,故头眩。水气停渍于内,阳气不得通行,故见筋惕肉瞩。水不化气,气不化水,故见尿少。肾虚不能纳气,故见行动气喘。
前者以苓桂术甘汤加泽泻汤,后者以真武汤加味[1]。但二方相差其实不大,仅就附子、芍药数味,似乎不必成为权衡再三的依据。
近代以降,中医界学者在抓病机、选效药的研究道路上走得较远。一方面强调活血化瘀的作用,一方面丰富了益气、利水治法的内涵,继续挖掘并补充了有效的方药。
国内最早开展心衰研究的前辈,医院气血研究室的创建者,廖家桢先生认为,心衰的病机主要在于气虚血瘀,阳虚水泛,涉及心肺、脾肾四脏。本虚标实,气虚为本,瘀血阻滞,水饮内停为标[2]。
提出在原有益气、利水、温阳的治法上增加活血、和胃,创立了心衰基本方:
*芪10~15克,*参10克,益母草10~12克,泽兰10克,炙附片6~10克,制半夏10克,北五加皮4~10克。
其中,北五加皮是重要的益气药、强心药,由于富含强心苷,效果显著,但容易产生副作用。
如陈可冀院士所言:“传统中药中,含强心甙的药物不少,如北五加皮甙、苦葶苈子、*夹甙、万年青、福寿草甙及铃兰甙等,均有效,但由于多数为混合甙,药代动力学研究不足,所以掌握剂量上有些困难,尤其是由于老年人肾小球滤过率随年龄而减低,更应注意。”[3]
所以北五加皮的用量,应根据体重大小酌情用药,成人体重约五十公斤者,一般每剂4克,开始服二天后酌情增减[4]。
另外对顽固性心衰者,心脏扩大,对洋地*类药耐受量小者,北五加皮的用量亦小。若用量超过本人适用量者,即可出现类似洋地*类药物对心脏的*性反应。该药有部分病人服后出现恶心呕吐,故佐制半夏以预先和胃。
三
有趣的是,在古代的文献当中,五加皮并非利水主药,而在于补肝肾、祛风湿。《本草纲目》载五加皮“补中益气,坚筋骨,强意志,久服轻身耐老”,与水肿基本无涉。
另外,也涉及到品种的迭代。按张廷模老师的研究,古代使用的五加皮多为刺五加,是五加皮的一种特殊品种。
经过苏联药理学家的充分研究,发现刺五加具备较多药理作用,与人参类似,长于滋补强壮,治疗气虚、体倦乏力,或者妇女更年期,药效可观,因此刺五加从五加皮中分离出,现在作为一个单独的品种。
《证类本草》中唐慎微引民间谚语:“不要金玉满车,宁要五加一把”,便是充分肯定了它的补虚作用。
长于消肿的,是北五加,并非源于五加科的细柱五加,而是萝摩科的杠柳。杠柳皮,因其气味芬芳,故又称香五加、香加皮。此药有*,补益作用不显[5]。
此基本方以参芪益气,益母草、泽兰活血利水,附片、北五加皮温阳利水,制半夏化痰止呕。应用该方治疗心衰,每日一剂,甚可停用洋地*类药物,观察百余例约三至五天,心衰诸症状基本可缓解。
治法之外,中医界对心衰的病程也展开了研究。
医院的许心如先生最早提出心功能分级和证候的关联性。他发现,轻度心衰者,只有“劳则心慌”。即于中等程度以上劳动后方有心率增快及气短。一般情况下可以胜任日常工作及轻度体力劳动与家务。并无其它不适。此类病人只有本虚(心气虚)的表现,而无标证表露。
重症心衰者“动则心慌气急”,即于活动后出现心率快,呼吸短促,并经常咳嗽喘,痰稀胁痛,水肿、紫绀等,此类病人除心气极虚外,或有肾虚不纳气,中气不足等。咳嗽、痰稀、水肿、胁痛,或紫绀,是因痰饮、水湿、瘀血之邪所致,为标实。此型多见于急诊室及住院病人之中,病情危重。
此二类病人病情差异较大。本虚程度之轻重常与标症的多少与缓急相平行,即本虚重则标实重,二者相辅相成。并且与西医诊断心衰程度相一致。根据这个特点,辨病与辨证相结合。则有章可循。因此,许先生总结如下:
心功能Ⅰ级:可以胜任一般体力劳动。很少有自觉症状,并很少就医。
心功能Ⅱ级∶相当于心衰I度。此时劳动稍受限制,中等以上体力劳动即感心悸,气短。平静时仅有轻度倦怠无力,结合舌脉辨证属虚证。如心脾肾气虚或气血双亏。治疗以培补为主。常用归脾汤、补心丹或肾气丸等。
心功能Ⅲ级∶相当于心衰Ⅱ度。此时担负轻度体力劳动即感心慌气短,呼吸短促及咳嗽。平静时已有头晕,倦怠无力及水肿等。结合舌脉辨证属本虚标实。除心脾肾阳(气)虚外,并有痰饮水湿与瘀血。治疗以培补心脾肾,兼化痰利水,活血化瘀。常用方实脾饮、真武汤、生脉饮、五皮饮、血府逐瘀汤等。
心功能Ⅳ级:相当于心衰Ⅲ度,大部分心功能很差,在安静时已有心悸,呼吸困难,不能平静,肝大水肿、紫绀等动则加重。结合舌脉辨证属本虚已极,邪实为患,痰饮阻肺,水气凌心。或痰血瘀阻,肺气壅塞、气道不利,宗气不得外达。治疗有两种方法,温阳利水,攻补并用。真武汤加减治疗,或者急则治其标,泻肺利水益气,葶苈大枣泻肺汤加减治疗。
在心功能Ⅳ级的治疗上,采用泻肺利水、益气活血为主的基本方,相比于廖氏的处方,许氏增加葶苈、桑白皮两味泻肺利水之药,并不注重温阳。
基本方如下:葶苈子、桑白皮、生*芪(或太子参、*参)、丹参(或赤芍)加减治疗。
医院心内科共治例心衰病人,其中单纯中药治疗30例,显效与好转各15例,好转率令人称奇。在西药无效情况下加用中药者,75例其中显效28例,好转46例,也堪为显效[6]。
许先生的研究其实有两大贡献,一是实现了对病程的提早干预,体现出中医未病先防的宝贵思想,《素问四气调神大论》:“夫病已成而后药之,乱已成而后治之,譬渴而穿井,斗而铸锥,不亦晚乎?”若是都等到心功能Ⅳ级或更重时求医,勉力为治,纵或有效,预后也不会太好。
二是即使心功能Ⅳ级,也在原有治疗的基础上提出了较为有效的方药。其中,桑白皮是较为精辟的主药。其功效穿越古今,牵扯出一段颇有争议的公案,欲知其详且看下回。
参考文献
[1]印会河.中医内科学新论[M].北京:中国中医药出版社.:-.
[2]郭维琴,赵忠印,曹继平,廖家桢.心力衰竭中医辨证论治初探[J].中医杂志,(01):15-16.
[3]陈可冀,董泉珍.传统医药治疗心力衰竭的研究评述[J].天津中医,(05):31-37.
[4]心力衰竭的中医辨证论治[J].北京中医,(03):9-13.
[5]张廷模.临床中药学讲稿[M].北京:人民卫生出版社.:76-79.
[6]许心如,魏执真,许信国,韦懿馨,高育华,*丽娟.心衰合剂治疗充血性心力衰竭30例临床观察[J].中医杂志,(11):25-26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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